他说:我本可以马上杀死你,但是现在饶了你,去你的吧。’您瞧,您瞧,先生,在这两天中,他那小脑袋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念头,他日思夜想的,都是用剑复仇的事,也许夜里说的梦话也是在说这件事。不过,他从学校里回来时那副狼狈样子的情形,前天我才完全知道。您说得很对,我再也不能让他到那个学校里去了。我一得知他一个人对抗全班的同学,主动向人家挑战,就马上发怒,满肚子的火——我当时就很替他担心。我们又出去散步。他问:‘爸爸,是不是有钱的人比世界上别的人都更有力量呢,爸爸?’我说:‘是的,伊留莎,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富人更有力量的了。’他说:‘爸爸,我会发财的,我去当军官,打败所有的敌人,沙皇会给我奖赏,等我回家时,就没有人敢惹我们了……’沉默了一会,他的嘴唇还是哆嗦着,说道:‘爸爸,我们的城市真不好,爸爸!’我说:‘是的,伊留莎,我们的城市是不大好。’他说:‘爸爸,我们搬到另一个城市里去,搬到好的城市里去,到人家不知道我们的地方去。’我说:‘我们要搬的,伊留莎,我们要搬的——只是要等我攒一些钱下来。’我很高兴获得了一个使他摆脱那些阴暗心事的机会。我开始和他一块儿幻想,我们将怎样自己买一匹马,一辆车,搬到另一个城里去。我们让妈妈、姐姐们坐在车里,让她们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,我们两人在旁边走,‘偶然让你坐上去歇歇腿,我在旁边走’,因为我们必须珍惜我们的马,不能大家全坐上去。我们就这样出门上路。他对这个非常着迷,主要的是因为可以有自己的马,可以自己骑上去。大家全知道,俄国孩子生下来就是爱马的。我们谈了很长时间;谢天谢地,我心想,我把他的心事引开,使他安静下来了。这是前天晚上的事。然而,昨天晚上又发生了新的情况。早晨他又上学去了,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阴沉,阴沉极了。到傍晚时,我拉着他的小手,带他出去散步。他沉默着,一言不发。当时起了一点微风,太阳隐没了,露出秋天的景象,天色已黑。我们走着,两个人心里都很忧郁。我说:‘孩子,我们将来怎么动身?’我想把他引到昨天的谈话上去。他默不作声。我只觉得他的手指在我的手里抖动着。我心想,坏了,又有新的情况了。我们走到那块石头那里,像现在这样,我坐在石头上。天上放起许多风筝来,发出嗡嗡和噼噼啪啪的声音,能看得见有三十个风筝。现在是放风筝季节。我说:‘伊留莎,我们也该把去年的风筝放出去了。我来修理一下,你把它藏在哪里了?’我的孩子还是一声不响,侧转身朝着我,眼睛看着旁边。当时,风夹着沙子呼呼地响了起来……忽然,他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,两只手搂着我的颈子,紧紧地抱住了我。您知道,凡是平素沉默和骄傲的孩子,自己会长时间勉强憋住眼泪,在碰到特别伤心的事情时,才会一下子忍不住爆发出来,那时候不但眼泪会流出来,还会像泉水似的滚滚直涌。当时,他的滚滚热泪一下子把我的脸全弄湿了。他像得了抽风似的号啕痛哭,全身哆嗦,紧紧地抱住我,我坐在石头上面。他嚷道:‘爸爸,爸爸,亲爱的爸爸,他真是侮辱你呀!’我也哭了起来,两人坐在那里,拥抱着,全身颤抖。他喊着:‘爸爸,爸爸!’我喊着他:‘伊留莎,伊留莎!’当时没有人看见我们,只有上帝一个人看见,也许会给我记载在履历表上。请您向令兄道谢,阿历克赛·费多罗维奇。不过,我不能为了使您满意,打我的孩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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